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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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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十日,他竟然要在十日內了結芙蓉巷難題?

蓉娘似乎未料到他這般反應,怔了一瞬。

她深深地看了姜宴清一眼,將琵琶推開,起身向他抱拳一禮,說道:“蓉娘言盡於此,大人好自為之。”

隨後又看向一旁垂眉斂袖的沈纓,溫聲道:“丫頭,姜大人應是有話吩咐,你便在此聽候差遣吧。”

“好,蓉娘慢走。”

沈纓目送蓉娘離去,烈日落在她身上,紅得刺眼。

待人影消失在小徑盡頭後,對面姜宴清忽然開口。

他說:“蓉娘,祖籍洛陽,未入籍前姓曹,單名一個芙,其父乃皇家鷹衛首領,專司南北軍務傳遞。鷹衛乃皇帝親領,每隊十五人,皆是精銳。”

來了,姜宴清果然不會白白讓她看這場熱鬧。

沈纓靜靜地看著姜宴清,等著他下面的話。

姜宴清邊說邊觀察沈纓的神情,卻發現她神情平靜,毫無波瀾,似乎早已知情。

他若有所思,停頓片刻後又繼續道:“二十年前,西南不定,常有紛爭,鷹衛手握機密信函,卻在途徑永昌縣後再無蹤跡,與此同時,有一異族部落奇襲邊境,據說手握輿圖長驅入境,僅四日,屠村三十餘座。”

“鷹衛失責,以判國罪論處,滿門抄斬,那一次共誅殺三百二十一人。”

“曹芙,是唯一活口,她逃了。”

他手中的筆落在石臺上,看似毫無章法的游動,實則精準地勾勒出永昌縣的輪廓。

沈纓依舊坐得筆直,雙目沈靜,仿佛聽到的只是鄰裏閑話。

姜宴清眸光微動,提筆在縣內幾處點了幾下,說道:“曹芙是在此案結束半年後隨芙蓉巷主人來到永昌縣,那時她九歲,之後二十年,從未停止尋找鷹衛。”

“你之所以能得其青眼,也不過是霍三肯收你為徒,如此一來,你便能接觸周邊各縣的無主屍身和官府秘案。”

看來姜宴清和蓉娘的交易,與鷹衛一事有關。

沈纓越發謹慎起來,她一眼便看出姜宴清落筆處是亂石崗、義莊、黑市以及詔獄等位置,都是她尋常奔走的地方。

她勾起唇角,終於出聲:“大人何必彎來繞去地挑撥我與蓉娘關系,有事不妨明言。”

姜宴清放下筆,坐直身子看著她說道:“鷹衛一事,你知道多少?”

沈纓定定地回望向他,說:“或許,比大人多一點。”

面對一個已經將她裏裏外外都看得透徹的人,沈纓很清楚,逃避毫無意義。

她能做的只是見招拆招。

姜宴清繼續說話,“二十年前,永昌縣令馮華行事果決,頗有官聲,其長女與你母親交情極深,能托付生死。但馮華調任搬離那日,你母親卻未曾相送,而是連夜回了母家,不久後,馮華一家便在赴任途中墜崖而亡。”

“大人是想問,馮縣令一家墜崖身亡十分蹊蹺,他們是否在臨行前留下口信?是否托人保管信物,是吧?”

沈纓快速截斷姜宴清的話,繼而說道:“這事,您確實尋對了人,如今普天之下,怕是只有我知道答案了。”

姜宴清對上她的視線,不緊不慢道:“據本官所知,林府對你沈家格外關照。”

這是要威脅她?

沈纓心思快速轉動,片刻後,直言道:“林府手段高明,不打不罵,對沈家一味捧殺,我們這等小門小戶哪裏受得起,如今已經不被人所容。”

話音一轉,她又說:“不過,沈家再難熬,十日總是可以安然度過的。倒是縣令大人,芙蓉巷尋了二十年都尋不到的人,您想只憑十日便找到,實在令人驚嘆。”

“您既然有迫切之事,不妨同民女做個交易。”

姜宴清端起茶盞,垂眼看著金黃色的茶湯,輕輕地晃動了幾下,似乎已經料定她要說什麽。

他氣定神閑的說道:“沈姑娘,所圖不小。”

沈纓身體微微前傾,壓低聲音道:“但這個案子,我能幫您破解。整個永昌,唯有我,能。”

“甚好。”姜宴清視線落在她身上,欠身將一塊銅牌放在她面前,隨後站起身。

他逆光而立,俯視著她說道:“本月新進的衙役,兩日後卯時來官府錄入姓名,你回去記得告訴令弟,定要守時。”

“衙役?”

沈纓怔了一下,她拿起銅牌,上面寫的是“永昌縣衙,丙等衙役,沈誠。”

二弟沈誠不是一直在準備縣試麽,何時去衙門報了名?又是何時被錄用?

她將銅牌緊緊攥在手裏,盯著姜宴清逐漸遠去的背影,心中微沈。

姜宴清顯然早有準備,他要掌控一切,所以即便要用她,亦要捏住她的軟肋。

那又怎麽樣呢?

塵埃有撥雲見日之能,她也能絕處逢生。

姜宴清既然要查這個舊案,就必須用她。

回程時,沈纓特意帶著沈信去市集采買了好些稀罕的吃食和衣料,還雇了輛馬車回村。

既然人人都覺得沈家馬上要飛黃騰達,她又為何不能招搖一回呢。

在車上,沈信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心事,於是問道:“阿姐,是不是遇上了為難的事?”

沈纓將剝好的橘子放在絹帕裏,推到沈信手邊,笑著說道:“阿姐在想,要不要給咱家請尊神回來,鎮宅消災保平安。”

“阿姐想請就請啊,又不是壞事。”

阿信吃了一瓣橘子,高興得眉毛都挑了起來。

隨後他又吃了一瓣,就把剩下的都包起來,“小蘭愛吃這些東西,我嫌它太酸。”

沈纓見狀也沒多說,而是憐惜地摸了摸他的頭。

他哪知道她說的“神”是姜宴清呢。

只是這尊大神,著實太難應付了。

窗外的景象快速後移,她望著越來越近的村落,心中逐漸安穩。

父親經過一段時日調養,氣色漸好,甚至能靠著軟枕給小蘭補衣裳。

沈纓自然高興,回家後先伺候他喝了藥就去張羅飯菜,走時特意喊二弟沈誠給自己打下手。

沈誠是一眾姐弟之中最樂觀的孩子,至少沈纓一直覺得。

這個弟弟直爽、仗義,疏朗,最令人省心。

所以,衙役一事,她總覺得姜宴清在其中使了什麽詭計,沈誠是被誆騙,她必須想法子讓沈誠避禍。

沈纓將他喊來燒火,他便高高興興地跑進來,手腳麻利地燃火燒水,嘴裏還不停說著城裏的趣事。

沈纓笑著看他忙碌,一邊揉面一邊試探道:“阿誠,你縣試準備得如何了?這幾日累不累?今年可有把握考中童生?你弟弟可是前年就考過了的。”

沈誠正在往竈膛裏添火,聞言一頓,支吾道:“阿姐,你是知道我的,人不怎麽聰明,小弟學一遍就記住的東西,我學十遍都學不通。

“不過,你也別急,我定會好好讀書,今年不行,明年再考,總會成的。”

沈纓直起身拍掉手上的面粉,目光沈沈地望著沈誠,說道:“阿誠,你若不想讀書,可以告訴阿姐和大哥,咱們再想其他法子,可你為何欺瞞家人擅自報名去官府當衙役?”

沈誠低聲道:“衙役,也沒什麽不好。”

沈纓將銅牌扔到面板上,語氣冷硬道:“胡鬧!新縣令剛來永昌就招募新衙役,還不是為了繞過各大家族,培植自己勢力。”

“你此時應招當差,夾在各方勢力中間,該如何自處?若是有人存心害你,丟了命怎麽辦?”

隨後不容置疑道:“尋個理由推了差事,好好讀書!一次背不住,便多背兩次,多考幾次便能考住了,有了功名……”

原本垂頭聽話的沈誠,忽然起身。

他雖然比沈纓小一歲,但已經高出她一個頭,瘦瘦高高,像棵壯實的小樹。

“在你眼中,只有功名利祿四個字!”

他攥著拳頭,氣憤地望著沈纓,啞聲道:“這個家中,你們都聰明,只有我沒腦子。家裏有什麽事都不和我說,只是讓我讀書,讀書!”

“可我討厭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,我當衙役怎麽了,總比你做仵作來得體面!”

沈誠將積攢的戾氣宣洩而出,拿著銅牌離開了廚房。

沈纓看著面板上銅牌留下的痕跡,有些乏力的靠在竈臺邊。

沈誠的話像把刀子割在她心口,她沒想到沈誠竟在心地埋了這麽多怨氣。

她只是希望他有個好名聲,日後成家生子不必那般辛苦。

她做錯了麽?

過了一會兒,門縫裏擠進一道光,正好落在她臉上。

她側頭看去,就見大哥沈著臉推門進來,手裏還揪著沈誠的領口。

沈纓正要說話,大哥擡手攔住她,用力將沈誠甩在地上。

他臉色鐵青地說道:“沒良心的東西,阿纓為了這個家吃了多少苦,你眼睛瞎了看不見麽!”

“她做那些活是為了誰?旁人說三道四也就罷了,你還埋怨她,狗都比你知道感恩!”

沈誠被大哥踹了幾腳,咬著牙跪在地上。

沈纓見他嘴角都滲出了血,心中不忍,於是上前拉住大哥。

她蹲下身看著沈誠,說道:“二弟,你是不是怕我在府衙裏受欺負,想幫我。”

沈誠擡頭看了她一眼,倔強地說道:“我若做了衙役,那些敢嚼舌根的人,我一個都不放過。不像你,只會被人欺負。”

沈纓心中一暖,直起身說道:“做衙役可不是什麽好差事,很苦。”

“你少瞧不起人,我不怕苦!”

沈誠揉了揉胳膊,見沈纓面色和緩,大哥也不打他,嘟囔了兩句快步出了廚房。

沈纓將大哥也送出去,自己清清靜靜地做了十道菜。

這一頓,他們一家吃得舒心。

入夜,家人都已睡熟,沈纓將暗格裏的東西拿出來清點。

母親彌留之際給她的那個鐵盒已經生銹,裏頭放著一個錦緞荷包,淡黃色素面上繡著一簇海棠,正應了母親的名字。

她將荷包打開,裏面有一張紙條。

書寫之人字跡秀麗,寫得極其認真,那是一個住址:“居安巷,東起第八宅”。

落款處寫了玉娘兩個字,還蓋了私印,正是馮華縣令的女兒馮玉娘。

她為什麽會給母親留下一個宅子地址呢?

這會是誰的宅子呢?和鷹衛有關麽?

沈纓望著那幾個字,喃喃道:“必須得有關。”

唯有二者有關聯,她才有和姜宴清談判的籌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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